报人的另一种姿态——“三张一赵”之外的赵纯继
1989年,赵纯继夫妇与赵超构等在中山陵合影。左起:束纫秋、李仲源、赵超构、张林岚、赵纯继、陈琴仙。(作者供图)
在我从事赵超构研究的过程中,经常会出现报人赵纯继这个名字,而我心里确实还有很多话要说。今年,恰逢赵纯继先生逝世30周年,谨以此篇深切怀念这位几近被世人遗忘的新民老报人。
赵纯继(1910—1993),四川荣昌人。年少上学时即受进步思想影响,积极参加反帝、反封建、反军阀的学生运动。1930年入职南京《新民报》,从练习生干起,再到校对、记者、编辑,继而担任南京、重庆、成都《新民报》总编辑或经理,全身心协助“报业大亨”陈铭德、邓季惺夫妇兴办民营报系《新民报》。
著名女记者浦熙修最早是从事广告发行的小职员,就是因赵纯继慧眼识珠而推荐她走上新闻岗位,一举成名,最终成为杰出报人。赵纯继与邹韬奋、沈钧儒、钱俊瑞、田汉、阳翰笙等进步人士均有交谊,在《新民报》上开辟并出版新文艺副刊“新园地”,以此唤醒人民大众的觉醒,促进抗日统一战线。当年的“新园地”主编阳翰笙称赞他是一位“有进步思想”,可以合作的“热血的爱国青年”。新中国成立前夕,赵纯继所在的成都《新民报》被查封,他与几位地下党身份的同事被抛进国民党大牢,但他坚贞不屈,没有向敌人低头,在狱中仍组织有生力量开展斗争。
1958年,赵纯继积极响应国家号召,带着家眷从北京全国工商联下放到安徽省安庆市任职。他不计个人得失,在地方平凡的岗位上任劳任怨,发挥着应有的光与热。后来,同批下放的人大都“逃”走了,唯独他牢牢扎根于安庆。他离不开安庆,离不开这片肥沃的土地。安庆是赵纯继安身立命之地,他在这里繁衍生息,这里是他人生航行的最后归宿,也是他实现个人理想的乌托邦!
赵纯继与“三张一赵”(张恨水、张友鸾、张慧剑、赵超构)共事多年,彼此交情深厚。他与赵超构结识于重庆时期,那时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赵纯继长得五大三粗,赵超构瘦弱,显得“小巧玲珑”,时人称“大赵小赵”。特殊时期,赵超构戴着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还在受难,时人避之唯恐不及,而赵纯继却从安庆绕道上海千里探问安危。他们天各一方,情同手足,五十年如一日,真可谓“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2003年我到上海拜访老报人张林岚先生,老人谈及赵纯继时,敬仰之情溢于言表。张老说,赵纯继为人忠厚,体格顽健,报社大小事务,重活累活,他从不推辞,经常一肩挑。因忙于繁琐的报业事务,他身后没能留下有影响的新闻力作,否则昔日誉满报坛的“三张一赵”,必定是“三张二赵”无疑。
何为合格的报人?窃以为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甘于寂寞,勤勉有为;二是临危不惧,挺身而出。从赵纯继的身上,就能发现这两种难得的品质。1935年以后,他邀请左翼作家阳翰笙在《新民报》创办进步副刊《新园地》,为掩人(国民党特务)眼目,他主动将大名以主编的名义公之于众。在当年白色恐怖下的重庆,这将背负着多大的危险?这是需要足够的胆识与气魄的。
作为一个职业报人,成名也罢,不成名也罢,他的职业生涯就摆在那里。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赵纯继整整办了22年的报;在他的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报人气质,他是一个被遗忘的真正报人。他虽不能像“三张一赵”那样为世人所知,但他却以另一种姿态屹立于这些报界大佬们的身后,默默无闻而又令人肃然起敬。
多年以前,我在处理赵超构藏书时,从书页间发现了一封赵纯继致赵超构的信函。当时我正在撰写《赵超构书信往事》,鉴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想赵纯继家属有可能存有赵超构的亲笔信,便给安庆一中的赵修灼老师写信。赵修灼是赵纯继的长女,当时她已经退休,但那封信还是收到了,赵氏家属推选三女婿钱昌祥先生与我联系。
钱昌祥滔滔不绝略显繁复的叙述,使我对赵纯继的报业经历有了更多的了解,对其当年所处的境遇有了新的认识,感叹其为人的至诚至善,心底平添一份由衷的敬重。在钱昌祥提供的赵纯继手书的材料中,我还发现了赵超构致赵纯继的短函。这封短简见证了“大赵小赵”不变的绵绵情谊。目前赵纯继的生平事迹没有得到很好的挖掘,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这对于他是不公平的;他作为与张恨水、赵超构等同时代的报人,在中国报业的历史长河中尤其是《新民报》的发展史上应该有属于他的位置。
安庆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人辈出的地方,“三张一赵”中的张恨水和张友鸾都是安庆人。张恨水1955年回乡,作有反映故乡变化的散文,后来又写了《潜山春节》组诗;张友鸾早年在安庆一中上过学,特殊时期里回乡探亲,还上赵纯继家做过客。赵纯继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会在张恨水、张友鸾的故土与他们“厮守”终老。
在追寻他们踪迹的过程中,我还结识了安庆文坛的两位良师益友:石楠先生和魏振强兄。我最早读到的石楠纪实著作是《张恨水传》,石楠先生不仅是我国传记领域的翘楚,她的画作也颇见功力。最近读钱昌祥先生发给我的材料还发现,原来石楠与赵纯继也有交谊,当年就是赵纯继的古道热肠,促成了她另一部传记著作《一代明星舒绣文》的顺利成书和出版。
魏振强老师自不必言,大碗喝酒的汉子,却心细如绣娘,笔端下的文字温润似涓涓细流。拙作《赵超构与旅居安庆的报人赵纯继》就是经他之手发表在《安庆晚报》上的,他们为宣扬安庆报人群像而不遗余力。在当下纸媒日渐衰退的趋势下,《安庆晚报》“月光城”副刊却勃发生机逆流而上,成为当下不可多见的“料头最足、干货最多”的“大副刊”(每周九个版),从中我仿佛看到了安庆人对传统报人文脉的传承与坚守。
赵超构、张恨水、张友鸾、张慧剑、浦熙修、陈铭德、赵纯继……他们的名字在历史的长河中渐行渐远,但他们行走的背影却在时光的打磨下愈发清晰、明亮、闪光。“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缅怀往哲先贤的最好办法,就是将他们的行止和功绩尽可能地保留,使他们的精神长存、发扬光大。
(掌上安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