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字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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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界公认,安徽之“皖”,缘在境内有皖山,即今天柱山。那是在西周时期,周天子封皖伯大夫于此,皖公仁政爱民,治理有方,百姓拥戴,久久怀念,于是便尊称天柱山为皖公山,水曰皖公水,城曰皖公城。安徽省简称“皖”即源于此。
文字是文明的最重要载体。覆盖十四万平方公里的江淮人口大省,冠以一个大大的“皖”字,其诞生与演化的历史如何?
这要从我国文学的源头——《诗经》说起。
《诗·小雅·大东》有云: “睆彼牵头,不以服箱”。这里的“睆”即后来“皖”的古字,本意指大目,眼睛突出貌,引申形容明亮光泽貌。全句译过来便是:“牵牛星儿闪亮,拉车可是不成”。
按余冠英先生考证,《小雅》大致产生于西周末与东周初,也就是说在二千七百多年前就已有最早的“睆”字出现,但其时未见文献记之为地名。“睆”,按形声造字法,即从目完声。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徐铉校定本载:“睆,睅,或从旱”。随着文字使用变化,相继有“皖、晥”等异体出现,形成“睆、皖、晥”三者混用于地名现象,但以“皖”为多。清代训诂大家段玉裁认为“时俗任意通用”。
那么最早用“皖”来表述今皖西南一方地名者,见于何书呢?有人认为是“东汉王充的《论衡》”,其《验符篇》载:“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庐江皖侯国(民)际有湖,皖民小男曰陈爵、陈挺,年皆十岁以上,相与钓于湖涯”。文中记述的皖侯国,其时为庐江郡皖县地,陈氏兄弟在皖城边上的湖(今潜山市城南有雪湖)中,竟然钓到黄色器物,开始年幼的兄弟以为是铜器,后经父亲乃至地方官认出为黄金,且达十余斤。这里的皖侯国、皖民,均用的是“皖”。
然而笔者在研究地方志过程中发现,更早用“皖”为地名者,还是西汉的太史令司马迁。虽今本《史记》中已不见“皖”之名的一段文字,但所幸的是唐杜佑《通典》卷第一百八十一载:“舒州……古皖国也”,其后有注:“春秋时有皖国,《史记》曰:‘皖,夏姓,皋陶之后’”;(与此基本一致的文字还见于宋初乐史《太平寰宇记》卷第一百二十五)可见,唐杜佑当时所见的《史记》与今已有亡佚的《史记》不同,幸亏《通典》引述了,才得以晓之后人。
可见,皖国正式记入史书文献,已妥妥的有二千一百多年了。
接下来,可检索到涉皖之文的有《汉书》。其地理志卷第八上载庐江郡所辖之“县十二”,其中就有“睆”县。《汉书》注本中以唐颜师古注本最著名,颜氏在《汉书叙例》中说“《汉书》旧文多有古字”,今则“曲核古本,归其真正”。然而,颜注本在流传中又逐渐形成多种版本,各本文字各有异同,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汉书》采用刊行最早的北宋景祐本为底本,并参照吸收诸本之长而定型,其相应文所用为“睆”;而之前的商务印书馆刊行的“百纳本”《汉书》相应处则用的是“晥”;稍后的《后汉书》“郡国志”庐江郡条下载“晥,有铁,居巢,侯国”,此“晥”当为“皖”之缺笔,系微别,据行家云,当与书写习惯相关,如把“皓”写成“晧”,“皎”写成“晈”。
在唐宋时代,今皖山(天柱山)已成为朝野闻名的佛道圣地,故史料中关于皖之地名频率达到高峰,而且还出现了以山为偏旁的新造形声字与借字,如唐大历间任舒州(州治皖城,即今潜山市城)刺史的独孤及作《祭岏山文》;唐五代诗僧释齐已,作《浣口泊舟晓望天柱峰》;宋僧觉范的《甘露灭斋铭并序》云“三祖,北齐天平二年,得法于少林,隐于山”。其所用“岏、浣 ” ,按文义,皆指皖地的山水地名无疑。后来的康熙字典中也明载:“……又户版切,音莞,山名”。
与上述形近字离得更远点的有辽僧释行均所编的字书《龙龛手鉴》,其中载:“晲,今晥,正胡管切,明也,又县名”。该书现存接近原刻本的有高丽本,故当为传递入朝,形成孤本之特例。
综上所列的各种与皖相关的异体字,从造字根源看,不外乎这样几种情况:或因形近微别在传抄或刊刻时致混,形成一种习惯写法,史上关于偏旁“白”“日”易混者,并不少见,如“曄、皣”,“曉、皢”,“曒、皦”,“旳、的”皆如此;或开始来源有别,但后来被广泛通行,层累而入典,形成一身多义字,如睆,本义为大目,有明亮、浑圆义项,后来又用作地名;而“皖”字本义为屋外已现白光,屋里有人起身,有专家认为皖族本有崇尚曙光为图腾的意思,堪称一片向往光明的邦土,至宋人用之则相互替代;或以形符替换字而更切近所指地名之义,比如唐人在皖来皖去中,大概觉得还是皖公山更厚重与灵秀,故当诗性文化创意盎然时,造出了“岏”来。
语言通过文字记录而成文献,文献反映着文明与文化的历程。通过文字了解文化源流,亦可鉴古知今。
有专家统计,民国之前,历代文献中用“皖”多达3528例,涉及文献多达1378部,而“晥”或“睆”各不足百例。历史上“皖”地政治文化中心长期位于皖公山下的皖城,即今潜山市城,虽然宋末移府治到现今的江边安庆,但“皖”作为这一方的简称一直未改变。特别是安庆成为省会后,遂以“皖”为钦定的简称,安徽境内的长江段从此有了“皖江”之称。王荆公曾上表说:“唯此邦土之名,昔者宦游之壤”“久陶圣化……积习仁风”;唐宋间皖地曾得誉为“山水之国”;到了清代,桐城派开山祖方苞便常以“皖”称省乃至省会安庆;书法家邓石如自号“完白山人”,其意正在“皖”,其所追求正在洁与明;京剧鼻祖程长庚为许多史家记为“皖人”;民国北平城专辟有“皖中会馆”,接纳过包括名噪南北的作家张恨水等在内的诸多皖籍人士……可见,最具安徽文化底蕴的词,还真是非“皖”莫属,至今“皖”留为安徽简称,实乃势所必然,理所当然,情所宜然。
(郑炎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