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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庆天主堂碑石的补缺与拾遗

  2011年12月28日,我应《皖江晚报》记者任祥斌之邀,到安庆天主堂去看一块刚从墙壁中剥露出来的碑石。该碑残损严重,勉强理出“天主教既已驰禁,从前所有禁止天主教之各项明文一律平除”的大意。尽管名款、年款无存,但是残碑四周凸现的双龙拱日浅浮雕,显示出这块碑石的不凡。据此,任记者以“安庆惊现清代《旨谕》碑”为题,刊于《皖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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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年初夏,我在枞阳门古玩市场上,发现了一批安庆天主堂老照片,其中一张是沾满灰垢的底片。这张5寸见方的底片,比我们常见的至少厚一倍。漂洗处理后,通过外打灯光,发现有六条鳞斑有致、栩栩如生的云龙,周边是雕花如意纹饰。我第一时间想到,四年前《皖江晚报》的那篇报道。经过比对,底片就是完整版的安庆天主堂《旨谕》碑,拍摄时间在1946--1948年之间。部分文字如下:

  同治元年三月初六日内阁奉上谕: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请饬地方官于交涉教民事件,迅速办理持平一摺,前报该衙门具奏,法国天主教原以劝人行善为本,康熙年间曾经推行,是以降旨令地方官妥为办理。兹据该衙门奏称,前次明降谕旨后,复经该衙门行文各省遵照办理,各省地方官于奉文后,未尽认真妥办等语。著各督抚转饬地方官,照依此次所奏,于凡交涉教民事件,务须迅速持平办理,不得意为轻重,以示一视同仁之意。摺内所请各节,均著依议行,钦此(后文省略)

  无意中发现的这张底片,为残损严重的安庆天主堂《旨谕》碑,做了文本补缺。复原了满清政府在处理教案时,以条约为据、持平办理的基本国策,也体现了西方教义与中国传统文化剧烈碰撞时期,满清政府的外交立场。

  2016年4月30日,《安庆晚报》发表了宋庆新先生“安庆天主堂给示勒石禁奉告示碑考”一文。文中提到:在天主堂主体修缮工程中,发现了一块石碑。碑体为青石质地,断裂成三块,上半截字迹基本清晰,下半截因风化而漫漶不清。宋先生通过断续辨出的186个字告诉我们:

  清同治六年(1867),安庆地方政府同意划出东门外小地藏庵侧、东门内小拐角头两块地皮,由法国传教士按市价购买。是年,“安庆教案”发生,清政府迫于西方殖民者洋枪洋炮的威慑,与之签定《南京协定》,法方除获得4000元赔偿外,另获得清政府出资购买后转赠的“安庆东门内黄家狮子地方民基650方土地”,至此,天主堂在安庆才真正有了立足之地。

  宋先生依据“安庆天主堂给示勒石禁奉告示碑”残存碑文,参以同治八年(1869)“安庆教案”的历史背景,推出“土地转赠”之说,与前期文史专家所说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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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10月15日晚,我在上海博古斋拍卖公司古籍善本电子图录中,发现一册同治六年安庆教堂毁抢案的文稿。第二天,由正在拍卖现场的“心晴”微友牵线,“清鸣”微友以VIP身份担保,我幸运的获取参拍资格。志在必得的我,毫无悬念的将《同治六年安庆教堂毁抢案公文》收入囊中。

  这本仅11页的册子,是同治六年到九年,安庆府关于天主堂事宜的写本。第一页就是宋先生发现的“安庆天主堂给示勒石禁奉告示碑”文稿,全文如下:

  一,议东门外小地藏庵侧地方东西横长拾丈,南北直长拾八丈,东面抵小地藏庵墓地基为界,西面抵潘姓地基为界,南面以大路为界,北面仍抵方江氏基为界,均照丈量新立界石为定凭同地方官价买归本处天主堂任传教士执业兴造。二,议东门内小拐角头地方李姓房屋壹所,计大小拾贰间,毛姓房屋肆间,李姓并张程氏基地各一片,前面抵大街为界,后面抵赵姓地基为界,东前半抵社公祠公所铺面为界,东后半以出入人行公巷为界,西前半抵李姓屋为界,西后半抵李姓屋为界,缘双莲寺地方书院公所之屋,由地方官价买抵作本处天主堂公所,任凭传教士改造居住。

  这段文字,为仅存186字的“安庆天主堂给示勒石禁奉告示碑”,补缺了43个字,成为“安庆教案”前,关于安庆天主堂最原始的官方文稿。

  册中的其他文本,均为“安庆教案”发生后各级府署的公文稿,其中有:

  1. 在府署西旁卫山头择地30亩建堂文;

  2. “安庆教案”滋事倡首之夏姓、江翘楚、王奎甲等三人从重治罪文;

  3. 关于议还后卖地或一次性议还的择选文;

  4. 督饬地方官遵照条约对传教士格外保护文;

  5. 关于卫山头未便速行买就,随议黄家狮子基地买卖文;黄家狮子基地议定价值二千二百八十九元七角文;

  6. 关于上海议还教士的4000元,由安省先偿3000元,留存1000元做为安庆城内购地文;

  7. 催缴购地欠款一千二百八十九元七角文以及关于黄家狮子火药库改为军装库的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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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这些文稿,法方获取清政府4000元的款项,是没有异议的。值得留意的是,在安徽省及安庆府的文稿中,均未提及“赔偿”,而以“议还”二字代之。这种外交辞令,或多或少反映了地方官员对洋教的抵触。更有意思的是,各级地方官们在呈文和执行中,和洋人玩了一段太极拳,先行扣下了1000元,作为法方购地建堂的“预付”款,实际给付法方的,为“议还”款项3000元。

  接下来,又是一段“阳奉阴违”,将法方相中的府署西卫山头地基,以业主太多为由,硬给搅黄了。三个月后,才以二千二百八十九元七角的价格,另行择定了黄家狮子地基。随即安庆府给天主教金司铎发出公函,追缴一千二百八十九元七角的购地余款。这样一来,安庆的文史专家学者关于东门内黄家狮子地方民基650方土地的“转赠”之说,就值得商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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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先生在“安庆天主堂给示勒石禁奉告示碑考”一文中还提及:2006年,安庆考古工作者在原安庆三中西南面院墙下,发现了“天主堂”三字麻石界碑一块,由此判断当时天主堂的大体规模。巧合的是,在《同治六年安庆教堂毁抢案公文》册的最后一页,是同治九年二月二十八日的《安庆府勒石告示》文稿,全文如下:

  安庆府勒石告示 同治九年二月二十八日 调署安徽安庆府事徽州府正堂加十级记录十次何 为给示勒石事案奉 钦命署理江南安徽分巡安庐滁和兵备道补用道刘 札奉 太子少保署理安徽巡抚部院兼提督军门坚僧额巴图鲁英 札奉 钦差大臣办理通商事务两江总督部堂马 咨准 大法钦差驻扎中国京都总理本国事务全权大臣罗 请议买给安庆天主堂基 一,议东门城内黄家狮子地方杨李赵杨等姓屋基一片,统共六百五十六方一厘,合计本洋二千二百八十九元七角。南横十二丈五尺。北横十四丈三尺,东直四十八丈二尺,西直四十七丈二尺。南以大街左右李姓为界,北以石姓地基为界,北右与张姓基地连界,东以叶家菜园公路张姓地基为界,西以杨姓地基官街头史姓王姓地基为界,均照丈量新立界石为定凭同地方官价买归本处天主堂,任传教士执业兴造特示。

  按此告示,将宋先生文中的“大体”,做了精准的定位,是安庆天主堂最原始的勘界文本。不过,该文本当时文献无徵,而安庆天主堂的修缮中,也不见“勒石”的踪影。

  2016年11月中旬,北京泰和嘉成公司发来一册拍卖图录。我在814件拍品中,发现一件《安庆法国天主堂买地界石碑》拓片。而泰和嘉成的竞卖门槛很高,100万的参拍保证金让不少买家止步。幸有学者许宏泉先生援手,由拍场达人“老幻庵”作保,我再次取得竞拍资格。经过十几个回合的应价,终于有惊无险的拍回这件拓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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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拓片,高133CM,宽56CM,纸色洁白如新,幅面完好无缺,内容和颁发日期同《安庆府勒石告示》的文稿一字不差。从装袋的标签看,是法国“耶稣会”的故物。这张拓片的发现,确认了安庆天主堂《安庆府勒石告示》碑,曾经妥妥的存在过,也确认了宋庆新先生关于天主堂规模的大体判断。

  从残碑到底片,从文稿到拓片,从上海到北京,从补缺到拾遗,历时七年,形成了一段完整的证据链。为晚清中央政府处理教案的方针政策、为安庆教案与近代官绅阶层的研究、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安庆天主堂的建造始末,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一手资料。


(张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