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焦仲卿、刘兰芝墓（图片来自网络）

　　怀山之水，必有其源，安庆有今天“文化之邦”“戏剧之乡”的美誉，也是渊源有自。东汉末年，这里就诞生了我国古代最早的民间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可见其人文之盛、风气之先。

　　那天到了小吏港（今小市镇）的刘家山，路边有一个牌坊，上书“孔雀东南飞林园”，在《孔雀东南飞》诗前小序里，指明故事发生在庐江郡，即今怀宁、潜山两地交界的小吏港一带。入口处的两尊石狮子大有古风，与南朝皇帝陵前的镇墓兽有几分相似。再往里走，有块石碑，写着“全县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孔雀东南飞遗迹”等字样，是怀宁县人民政府1987年所立。碑后有个面积不大、形状奇异的池塘，传说是刘兰芝投水处。池塘旁边，就是焦仲卿、刘兰芝合葬墓。墓前有石碑，写着“汉焦仲卿刘兰芝之墓”。《孔雀东南飞》中曾说：“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我便问附近有没有华山，都说没听说过。一千八百多年过去了，这样一个靠着长江的平原地带，地形地貌肯定发生了重大变化，如果华山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山，应该早就由于自然或者人为的原因消失了。

　　据当地人说，焦仲卿、刘兰芝是按照平民礼节下葬的，陪葬品不会丰富，所以焦刘合葬墓始终没有盗墓贼“光顾”，至今保存完好。我问焦仲卿家在哪里，他们向西指着说，在皖河对岸，与焦刘墓地仅仅一河之隔，名叫焦家畈，现属潜山市。农耕时代，人们生活的圈子一般不大，娶媳嫁女不会太远，焦、刘两家相距不远，倒也符合常理。

　　我与《孔雀东南飞传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李智海老师通了电话。他告诉我，刘家山又叫刘山，是刘兰芝曾经生活的地方。刘家山离焦家畈有两里地，隔着一条皖河。焦刘合葬墓历史很悠久了，至于华山，他没有听说过，应该就在墓的附近。民间传说，焦刘殉情后，两家在小吏港一个叫乌龟墩的地方，找到了一方高地，将二人合葬在一起。之所以没有葬在焦家畈，一个原因是焦家畈是圩区，地势低洼，动不动发洪水；再说刘兰芝生前被休回娘家，她也不会愿意回去。李老师还说，焦家畈现在没有一个姓焦的，小吏港也没有。

　　由于焦母霸道、不讲理，造成了焦、刘的爱情悲剧，至今在这一带，还把那些胡搅蛮缠的人称为“焦八杈”。怀宁民歌里有一首《莫怨命运差》，直刺焦母：焦八杈，焦八杈，莫怨自己命运差。好儿好媳你都有，只怪自己容不下，容不下。原来心里有个“杈”，杈掉了媳妇，杈掉了儿子，看你再往哪里杈？

　　查阅当地的民间歌谣，涉及孔雀东南飞传说的有25首，小调10首，骂焦母的居多，甚至骂她是“母老虎”“老妖婆”“吃人都不留骨头”，充分反映了人们对专制家长的痛恨。在当地的民间传说里，也说焦母是一个有名的泼妇，是一个惹不起的角色，在当地有“女八杈”的诨名，因为她的丈夫姓焦，人们便叫她“焦八杈”。其实，在传统社会，这样的婆婆村村都有。我们看吕剧《李二嫂改嫁》，剧中的婆婆“天不怕”与焦母何曾相似！那个时候，女人受各种条件的限制，社会交往面很窄，结婚后活动圈子基本上都在家里。她所关注者，除了公婆、丈夫，就是子女；她能或者说可以欺压者，大多是儿媳妇。法律也赋予了婆婆以很大的专制权。即使按照风俗习惯，婆婆也有欺压儿媳的心理基础。俗话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做媳妇时受婆婆压迫，一旦自己做了婆婆，也会用同样的办法压迫儿媳妇。从这方面来说，刘兰芝的遭遇，也是千千万万劳动妇女的遭遇；人们同情刘兰芝、痛斥焦母，也是对封建家长制度的憎恨。

　　孔子曾说“多闻阙疑”，今人常说“孤证不立”，按照这个原则，我还要进一步搜寻材料。回到安庆市区后，在同市民协主席方宜、《安庆民间文艺大典》主编毕成寿座谈时，我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在场的安庆民协秘书长张建曾去过焦、刘墓地，对民间文学有一定研究。她说，作为安庆人，对我提出的问题应该了解清楚。经过多方咨询、调查，几天后，张建给我发来微信，告诉我，小吏港焦、刘合葬墓一直在原地，不曾迁移过，而且是唯一的。按说，刘兰芝生前已被焦仲卿休弃回家，死后只能葬在刘家的地盘，像她这种自杀而死的，多数会被葬在乱葬岗，而焦仲卿死后，也只能葬在焦氏墓地。从传统的丧葬习俗上来讲，焦仲卿是男子，不是上门女婿，绝对不可能葬到女方家。民间传说，焦母的女儿即焦仲卿之妹焦月英为他们主办丧事，将他们合葬在了一起。焦家田多地广，焦、刘合葬地在小市背后一块山地上，当地人称为乌龟墩（风水好），可能当时该地为焦家所有。焦家畈现在已无焦姓，据说民国时期还有几户，也迁往外地，不知所踪。

　　在中国的文学宝库中，有不少鲜活的女性形象，如西施、罗敷、花木兰、林黛玉，但像刘兰芝这样的直接反映老百姓的家庭生活、婆媳关系的女性形象极少。《孔雀东南飞》的故事至今在百姓中广泛流传，被人们津津乐道，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在21世纪的今天，不论乡村还是城市，“焦母”还大有人在。在新闻媒体上，坊间传闻里，我们还会时不时听到，相爱的年轻人因为家长的极力反对而难成眷属，离家出走甚至殉情。《孔雀东南飞》最大的现实意义是，生活在现代文明社会中的我们，也要时刻警惕自己，不要做焦母那样的把子女看成自己私有财产、动辄按照自己的意志去管制、束缚、“塑造”孩子的家长！

　　也许有人会说，《孔雀东南飞》就是一篇民间叙事诗，焦刘的爱情悲剧不过是一个民间传说，没有必要去当真，更没有必要去探寻传说背后的“真实”。其实，民间传说虽然有较强的虚构性，但是都与实有的人物、事件和地方风物相联系，是在真实的人物、事件、地方风物的基础上，通过民间智慧和一代代人的口口相传形成的，我们完全可以从雪泥鸿爪上找到“真实”的信息。即使找不到源头，也总能找到流痕。而探寻过程本身，也是民间文化一次活生生的薪火相传。更何况，民间传说作为普通民众心目中的真实，对于社会教化、民众审美的影响之大是难以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