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晚报文化周刊专题策划:回望桐城派
卷首语:道德文章
魏振强
六尺巷近期声名鹊起,各地游客纷至沓来,在这条小巷里流连、感慨。百米长的小巷,举步即可穿越,但一个人要走多久,才会抵达“礼让谦和”的境界?
身居高位的张英,没有盛气凌人,而是以一句“让他三尺又何妨”的规劝,点醒家人,感动邻居,从而成就永恒的“六尺巷”。这样的胸襟才配得上显赫地位。但世间总有德不配位者,手握重权甚至寸权时,就会荒唐走板,滥用公器,为非作歹,实在是令人齿寒、胆寒。
张英的胸襟,体现的不仅是道德,更是智慧,这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密不可分。而在他的家乡,最为世人称道的乃是桐城派。桐城派对中国文章产生久远影响,也对中华文化贡献巨大。文化说到底是滋养人心、温暖人世、提振民族精神。对一个人而言,如何写好道德文章,乃是一生的课题。
汪茂荣,文史学者,有著作十余种。
桐城文派与桐城诗派
桐城派,实为桐城文派和桐城诗派的合称。
天下高文归一县
桐城文派是清代最大的一个散文流派。其规模之大、时间之长、作家之多,为中国文学史所仅见,以至时人由衷地赞叹道:“天下文章,其出于桐城乎!”
桐城文派创立于清代,并不是偶然的。它既有历史上的、现实上的原因,也有地理上的、职业上的原因。在这一创立过程中,有四个人物最为重要。其中,戴名世是奠基者,他提出的很多文学理论对方苞都有影响;方苞是创立者,他以系统的“义法”理论和创作实绩正式开创了桐城派;而刘大櫆既是方苞的学生,又是姚鼐的老师,这样在桐城派的创立过程中,他就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姚鼐则是桐城文派的集大成者,经过他的努力,桐城派从文论到创作都已高度成熟。鉴于此,有人将他们称之为桐城文派的“四祖”,还是有相当的道理的。
桐城文派最主要的理论就是方苞所提出的“义法”说,该派大量的后续理论皆是在这一理论基础上孳生发展,而形成为一整套完整的体系的。所谓“义”,就是为文要求内容充实,使文之思想不背于理;所谓“法”,即是行文要有条理、技巧,使文之形式不背于度。为了将“义法”在作文中落到实处,桐城文派作家摸索、总结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学文、作文方法,这就是“桐城家法”。主要有:精选古文教材,如《古文辞类纂》;重视评点之学;重视文章的诵读;重视由摹仿而入;重视语言的雅洁;等等。通过这套“家法”,力求使学文者“有所法而后能”,并进而上升为“有所变而后大”。由于有如此正确简便的途径可循,故从者如云,好评如潮,从而给桐城文派造成了巨大的声势。
与其它各派相比,桐城文派作家所写散文具有一些很明显的特色。他们长于写“小文章”,尤为注意语言的清真雅洁,在方苞等人的努力下,将传统文言中的诘屈聱牙的纯地域性、纯时代性的杂质清理殆尽,故文从字顺,具有一种历时性、普适性。同时在行文中强调合理取材,妙用结构,讲究穿插跌宕,以造成层次的丰富与内容的充实,来彰显文章的神韵。
桐城文派对后世文学的影响是巨大的。主要表现在:一是在它的推动下,先后产生了阳湖、湘乡两个散文支派。二是对散文语言的清理纯化,为文言文向白话文过渡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这一点,章太炎看得最清楚,曾说:“桐城派是高等白话文。”可谓确评,最能道出桐城派散文与白话文之间一脉相承的关系。
论诗转贵桐城派
桐城有文派,亦有诗派。桐城诗派产生的时间,大约是在清代中期以后。
在桐城诗派的创立过程中,有三个人物最为重要。一是姚范。姚范是桐城诗派的开山鼻祖,桐城诗派的诸多“家法”都是由他发端的。二是姚鼐。姚鼐是桐城诗派的集大成者。他继承了姚范的诗学理论,并进一步加以完善。同时他还独具只眼,为诗派确立了一整套的学诗方法论。兼之年逾不惑,即解组传道授业,培养了众多人才,造成了巨大的声势,成为桐城诗派实至名归的广大教化主。三是方东树。方东树撰写了一部诗学名著《昭昧詹言》,对桐城诗法作了全面的普及工作。金针度世,沾溉极广,由此而成为扩大桐城诗派影响的一大功臣。
桐城诗派自创立以后,即逐渐形成并完善了自己一整套的理论体系。其中最重要的有两条:一是“熔铸唐宋,由摹拟以成真诣”。这条主要是针对其时诗坛的现状而提出来的。自明代至清初,主流的诗风都以学唐为主,由此造成肤廓空洞、了无生气的伪体的流行。鉴于此,桐城诗派主张熔铸唐宋,通过唐宋互补,将宋诗的筋骨思理同唐诗的丰神情韵结合在一起,由“有所法而后能”,进一步上升为“有所变而后大”,以成就桐城一家之诗。二是主张“以古文义法通之于诗”,拓展以文为诗的风气。这条主要是针对其本身的特点而提出来的。因为桐城诗家亦多是古文家,他们论文皆重“义法”,以古文义法通之于诗,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何谓以古文义法通之于诗呢?即作诗时要合理取材,妙用结构,以古文之穿插跌宕用于诗中,以造成层次的丰富与内容的充实。
桐城诗派自开派以后,即开疆拓土,形成了一波澜壮阔的创作历程。并对近代诗坛所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其中最主要的表现是孕育了宋诗派的诞生。可以说,没有桐城诗派的导引,也就没有宋诗派尤其是“同光体”的产生。
李国春,1958年生,桐城人。桐城地方文化研究者。
戴名世“南山集案”
清康熙五十二年(1713),著名古文家桐城戴名世以大逆罪被戮于京师,举世震悼。戴名世(1653-1713),字田有,一字褐夫,号南山,又号忧庵,被祸之后,时人将他姓名隐去,称宋潜虚先生。康熙四十八年,中进士一甲二名(榜眼),授翰林院编修。戴名世是文学家,以古文创作著称于时,提出为文要“道法辞兼备,精气神合一”,为桐城派先驱。其著作主要有《南山集》,正是这部文集中的一些文字,招致他获罪殒命,后人称这次文字狱为“南山集案”。
南山集案发生在康熙五十一年。事情的经过是,戴名世授为翰林院编修后,左都御史赵申乔参劾他“妄窃文名,恃才放荡。前为诸生时,私刻文集,肆口游谈,倒置是非,语多狂悖”,斥责戴名世既然已蒙恩入翰林,仍不追悔以前的过错,将文集书板销毁。像这种狂徒怎能容许他位列高位?应严加惩处,以戒同类。皇帝见疏大为震怒,下旨严察。后经议处,交刑部审讯。康熙五十二年二月,皇帝批旨“从宽典定”,戴名世从宽免凌迟,立即处斩。
南山集案是因戴名世《南山集》语多狂悖而发。文集中哪些文字是“狂悖”之语呢?法国汉学家戴廷杰先生在他所著《戴名世年谱》中列举了《南山集》六篇文章,分别是《与余生书》《赠许亦士序》《送释钟山序》《送刘继庄还洞庭序》《赠刘言洁序》《朱翁诗序》。戴名世在高中榜眼之前,《南山集》早已刊布,这六篇文章多为作者在命运坎坷、屡困场屋的情形下,泄心中郁结,发愤世之辞。尤其是《与余生书》一文同情偏安一隅的南明小朝廷,提及南明年号,是六篇文章中最为“悖逆”的文字。《与余生书》鲜明地表达了戴氏的史学观,即鼎革之变,前朝所延续的偏安政权,不容忽略;对明王朝迅忽灭亡予以同情。特别是肯定同乡方孝标所写的《滇黔纪闻》关于南明小朝廷史料的真实性,这些都是清廷所不能容忍的。因此南山集案发生后,桐城方孝标及其家人也受到了牵连。
戴名世身为读书人,为何不一心做好制举之文,而要愤世疾俗,与时抗争呢?分析他在取得功名之前的思想轨迹,主要有三点:一是遗民情结。戴名世出生于清初,当时一批遗民思想家都心怀国破家亡之痛,眷怀前明,不事新朝,有的还参加了抗清复明的斗争。戴名世的祖、父辈都经历了流离之苦,使他从小就生发了遗民情结。他在《忧庵记》一文中说自己“生也与忧俱,凡数十年于今矣,吾故以忧名吾庵,志其实也”,其实这种“忧”具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高洁情操,忧患意识在他的文集中比比皆是。二是独立精神。戴名世为学尊崇先秦诸子,尤喜左、国、史、汉、韩、柳、欧、苏之文,而遗民之痛、家世败落又培植了他睥睨世相、孤介刚直的性格。尤其是乡先辈如左光斗、方以智、潘江等人的气节,对他特立的性格形成有很大的影响。三是启蒙意识。戴名世生活的时代,政治上刚刚刚经历了天崩地裂、改朝換代,思想上清初一批思想家如王夫之、方以智等在反清排满斗争无望后,纷纷隐逸山林,摒除空疏学风,提倡经世之用之学。在此思想潮流强烈冲击下,戴名世清醒地看到清王朝在政治制度、伦理纲常、文化政策、选才标准等方面的种种弊端。因而以一个平民知识分子的觉悟,独立思考,写了大量的“有悖时宜”的文章,体现了一位古文家早期的启蒙思想。具体体现在他竭力批判科举制度;反对空疏学风,讲求笃修,为学提倡经世之用;反对封建旧道徳,同情贞妇烈女命运等方面。
南山集案发生距今已三百余年。作为一代文宗,戴名世《南山集》及其诸多诗文,为后人留下一份文学遗产;作为一位思想者,他的独立人格与坚持真理的气节,更给后来者留下了一座精神丰碑。
任雪山,安徽泗县人,南京大学文学博士,合肥大学文传学院副教授,“桐城派研究”微信公众号主编。著有《方苞年谱》《归雅:方苞与清代文坛》《桐城派文论的现代回响》等。
“六边形文坛宗师”方苞
提起方苞,都知道他是散文家,桐城派宗师,这固然不错,但又不尽然。审视其八十余载人生,呈现六大面向,是典型的“六边形宗师”。
古文宗师。古文的源头,可追溯到《左传》《史记》,唐宋时期获得大发展。南宋以降,时文影响上升,至明代达到鼎盛。进入清代,非但时文影响不减,骈文也有铺展之势,同时小说崛起,古文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古文辨体愈益迫切,“方氏起而廓清之,自是以后,异喙已息”(章太炎语),古文边界由此明晰,并有了自己独特的含义,这是方苞的重要贡献。韩菼评价:“散体文至灵皋,四书文至其兄百川,亦确然可信。”方苞所开创的古文义法,被桐城派及后世文家奉为圭臬,对于古文发展功不可没。
时文宗师。明清是中国科举的高峰时代,方苞与兄方舟,堪称清代科举时文“双璧”。《大清一统志》称方氏兄弟:“俱湛深经术,负文章重名,艺林称二方先生。”梁章钜称赞:“方灵皋则有根柢,又有词华,读之可以开拓心胸,增长笔力。”方苞一生创作时文百余篇,编选《钦定四书文》,制定官方衡文标准,成为唯一入选《四库全书》的官方时文选本。同时,他提出以古文提升时文,并倡导“清真古雅”的古文之风。此外,方苞的伟大在于,他不以时文为傲,还痛斥时文之弊,年青时作时文实为生计所迫尔。
修书总裁。方苞在朝廷三十年,官阶虽有变化,但修书工作伴随始终。他长期担任康、雍、乾三朝武英殿和各大修书馆总裁,所修之书包括《御制历象考成》《御定音韵阐微》《御定骈字类编》《御定子史精华》《御制日讲春秋解义》《御制日讲礼记解义》《大清一统志》《十三经》《廿一史》《钦定三礼义疏》等,并编选《钦定四书文》《古文约选》等。方苞所修之书,不少直接收入《四库全书》。另外,他还开创了官刻经史附校勘记与句读的先例,以及从《永乐大典》辑佚的先河,为清代殿本书真正的奠基人。
作为翰林院教习。翰林院是古代最高文化部门,集中了当时知识界精英。他们的职责所在,不管是经筵日讲、进士朝考,还是扈从出巡、殿试考官、教习庶吉士,无不彰显显赫的社会地位及尊贵的权威。方苞长期就职于翰林院,两入南书房,两次教授庶吉士,同时参与乡试会试阅卷。除了日常工作以外,方苞还积极推动翰林院教学改革,不少进士跟从方苞学习,在方苞弟子中,进士占半数以上,这无疑与其翰林院教习的身份分不开。
作为庙堂理学家。在治学之外,方苞积极进言献策,关心百姓疾苦。从方苞传世的奏议来看,涉及五大领域:一是经济类,如《请定征收地丁银两之期札子》《请禁烧酒种烟札子》等。二是农业水利类,如《请备荒政并兼修地治札子》《论山西灾荒札子》等。三是仪礼类,如《请正孔氏家庙祀典札子》《请以汤斌从祀文庙札子》等。四是行政人事类,如《论九卿会议事宜札子》《请矫除积习兴起人才札子》等。五是文化教育类,如《请定庶吉士馆课及散馆则例札子》《论考试翰林札子》等。这些奏议不少被批复实施,影响千家万户。
作为经史学者。方苞一生著述丰赡,有《抗希堂十六种》,其中《周官集注》《周官析疑》《仪礼析疑》《礼记析疑》《春秋通论》《春秋比事目录》《望溪集》被收入《四库全书总目》。全祖望评曰:“大江以南,近日老成日谢,经术文章之望,公与临川实尸之,虽高卧江乡,犹为天下之望。”曾国藩曰:“望溪先生古文辞,为国家二百余年之冠,学者久无异辞。即其经术之湛深,八股文之雄厚,亦不愧为一代大儒。”内藤湖南曰:“在有关《史记》的评论中,最为精彩者是方苞。”《清史稿》曰:“苞为学宗程朱,尤究心《春秋》《三礼》,笃于伦纪。既家居,建宗祠,定祭礼,设义田。其为文,自唐宋诸大家上通太史公书,务以扶道教、裨风化为任。尤严于义法,为古文正宗,号‘桐城派’。”
这就是方苞,最负天下大名,亦多谤议。自曾祖辈即移居南京,不没桐城籍。被南山集案牵连下狱,又以文名天下而获释。观其一生志行,比之汤斌、陆陇其诸公,当无愧色。较以韩愈、欧阳修之文,亦有胜处。
汪传荣,桐城市博物馆副研究馆员,多年致力于桐城历史文化的学习与挖掘。
姚莹的爱国情怀
“君子之心当为国家宣力分忧,保疆土而安黎庶,不在一身之荣辱也。”(姚莹《再与方植之书》)在致友人书中,姚莹表达了拳拳爱国之心,殷殷报国之志,无论是治理地方,抗击外敌,还是著文醒世,皆终身践行。
姚莹(1785-1852),字石甫,号明叔,晚号展和、幸翁,清代桐城人。为桐城派重要作家,抗英名臣,亦是晚清经世派代表人物之一。
抗英保台 五战五捷
道光十八年(1838),姚莹出任台湾兵备道,加按察使衔,官秩正三品,成为当时台湾最高行政长官。
道光二十年,鸦片战争爆发。面对来势汹汹的英国侵略者,腐败无能的清政府不堪一击,大陆沿海要地纷纷沦陷,这时孤悬海外的宝岛台湾便成为英军觊觎良久的重要目标。姚莹对此早有思想准备,他给友人梅曾亮的书信中说:“畏葸者固非,而轻敌者亦未为是。”“莹职在守土,惟知守土而已,不敢他及也。”(姚莹《复梅伯言书》)此后三年间,姚莹率领台湾军民积极备战,在鹿耳门港等海域阻击来犯英军,五战五捷。在没有一兵一卒外援的情况下,孤岛台湾独树一帜,未丢失一寸土地。
其中比较重要的战斗有三:其一,一战鹿耳门。道光二十年六月十六日,英军首次侵犯台湾,一艘双桅船行至鹿耳门外海面。姚莹与台湾总兵达洪阿立即下令封港口,派水师船阻截,驱离敌船。之后双方相互炮击,最终夷船败逃。这是台湾军民抗击英军的首次胜利。其二,激战基隆港。次年八月,英船“纳尔布达”(Nerbudda)号入侵基隆港,炮轰二沙湾炮台。姚莹等率领港口守军奋勇还击,击退敌船,歼敌32人,生俘133人,缴获大炮10门,并获英文图书等诸多战利品。其三,智战大安港。道光二十二年正月,英船阿纳(Ann)号入侵淡水、新化交界的大安港。姚莹、达洪阿部署兵勇埋伏于港口,设计诱使敌船进入港口,搁浅于浅水区。在岸上军民猛烈炮火下,敌船破损,夷人被杀、淹毙者无算,生擒54人,缴炮10门等大量战利品。
基层治理 精准施策
“为政在乎得民,而得民者,必与民同好恶。”(姚莹《答李信斋论台湾治事书》)姚莹于嘉庆十三年(1808)中进士后,进入两广总督百龄等人幕府,嘉庆二十一年始任福建平和县令,至咸丰二年(1852)卒于湖南按察史任上,四十余年间遍历粤闽江浙台川等地,以通晓民情为先,以解决民生疾苦为重,通过恩威并用、除弊兴利等一系列综合治理措施,加强了地方管理,缓和了社会矛盾,曾被闽浙总督董教增称为“闽吏第一”(姚莹《董文恪公》)。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嘉庆二十二年,姚莹任福建龙溪县令,针对当地盗贼肆行、械斗仇杀殆无虚日现状,实施“恤族守社”之法,由各族公出费用,组织本族中赤贫无业青壮年,训练成护族守庄的壮丁,社会治安迅速好转。
后来,任台湾道期间,姚莹实行“联庄养良”之策,将各族无业游民组织训练成团勇,既稳定了地方,又为后来抗英保台储备了军事力量。
开眼世界 著文醒世
姚莹是姚鼐(桐城派“三祖”之一)的侄孙和受业者,与方东树、管同、梅曾亮并称“姚门四杰”。同时,姚莹与陶澍、林则徐、魏源等同为晚清经世派的重要代表人物。
面对晚清社会危机,姚莹等一批爱国有识之士认识到传统学术与治理思想之不足,积极倡导开眼看世界的新观念,谋求救国图强良方。姚莹一边以敏锐洞察力,关注民生疾苦,重视边海安全,同时,潜心研读《西域闻见录》等记述西方的书籍,融汇时人放眼世界的各种思想观念与全新知识,形成了整体的世界史观,这为其研究边疆史地,撰写重要著作《东槎纪略》《康輶纪行》等打下了坚实基础。
道光九年,姚莹完成撰写《东槎纪略》,内容涵盖台湾地区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山川道里、风俗民情等,为后人治理台湾留下了极具价值的第一手资料。清代诗人吴德旋作序云:“后之从事台湾者,必取其言以为鉴。”
“台湾之狱”以后,姚莹被贬四川,两度奉使西藏乍雅(今察雅),写就了体现其爱国经世思想的又一力作——《康輶纪行》。书中既有康藏地区山川形势、边疆沿革、风物民情等内容,也有对廓尔喀(尼泊尔)、印度、孟加拉国等国家和地区边地的考察研究,一针见血地指出英国不满足于占领印度等国,一直觊觎中国西藏的图谋。《康輶纪行》与魏源《海国图志》等书籍均开拓了国人眼界,对于近代中国具有思想启蒙意义。
方宁胜,安徽省桐城派研究会秘书处办公室主任,著有《桐城科举》,参与编撰《桐城文派史》等各类著作20余部。
桐城派与湘乡派
桐城派是清代最大的古文流派,方苞、刘大櫆、姚鼐为“桐城派三祖”。它在当时文坛的深远影响,诚如郭绍虞先生所言:“有清一代的古文,前前后后殆无不与桐城发生关系。在‘桐城派’未立以前的古文家,大都可视为‘桐城派’的前驱;在‘桐城派’方立或既立的时候,一般不入宗派或别立宗派的古文家,又都是‘桐城派’之羽翼与支流。由清代的文学史言,由清代的文学批评言,都不能不以桐城为中心。”由此可见桐城派之兴盛景象。
然而,任何事物都有盛极而衰之日,桐城派亦然。当它传至姚鼐弟子之时,门庭盛大之中隐含衰颓危机。及至姚门杰出弟子相继谢世,其势益衰。近代以降,内忧外患日益加剧,形成于康乾盛世的桐城派,内部传衍既久,创造活力减弱。当此之际,亟需有人挺身而出,拯时济世,挽救危局;同时,发挥文学经世的功能,发雄豪排闼之歌,振起桐城文脉。这一双重任务,历史地落到了湖南湘乡人曾国藩身上。
与先前的桐城派作家不同,曾国藩并非纯粹的文人,而是集文学与事功于一身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他天性好文,早年立志以治古文为业,不断求索。当他接触到桐城古文后,即细心揣摩,奉为正宗,对姚鼐更是十分敬佩,自言:“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在京师为官时,曾向桐城戴钧衡询古文之法,戴氏授以姚鼐《惜抱轩尺牍》,自此“精研文事”,颇有心得。又向姚门高足梅曾亮请教为文之道,执礼甚恭,而“梅、曾二家宾客相通流。”曾国藩则以其通儒之学,体用赅备,名重一时。
太平天国起义爆发后,曾国藩组建湘军,与之相抗,并于咸丰三年(1853)开幕取士,招揽天下英才,为其辅佐,其中不乏能文之士。治军之暇,他常与其幕僚论道问学,切磋诗文,在他的身边,聚集了一大批古文名家,其中以武昌张裕钊、桐城吴汝纶、无锡薛福成、遵义黎庶昌最为杰出,号称“曾门四弟子”。此外,郭嵩焘、吴敏树、刘蓉、莫友芝、孙衣言、方宗诚、吴嘉宾等亦以古文著名。一时间,幕府内外,交相呼应,风气鼓动,如异军突起,彬彬称盛。其文章面目,较桐城派前期呈现别样光彩。晚清学者李详著《论桐城派》一文,称“文正(曾国藩)之文,虽从姬传(姚鼐)入手,后益探源扬、马,专宗退之,奇偶错综,而偶多于奇,复字单义,杂厕相间,厚集其气,使声采炳焕,而戛焉有声,此文正自为一派,可名为‘湘乡派’”。
所谓“湘乡派”,虽以其领袖人物曾国藩籍贯定名,但主要作家除湖湘人士外,更多来自江西、浙江、湖北、安徽、贵州等省,他们的身份皆为曾氏幕客门人,且服膺桐城古文。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桐城派呈现中兴之势,而曾国藩俨然成为桐城派中兴的主将,其《欧阳生文集序》表明,他确有自开新局、别立门户的雄心。据此,不少学者认为,湘乡文章别异桐城,能够自成一派。然而,从文学自身发展过程看,将湘乡派与桐城派视为一个整体似乎较为恰当,或者说,湘乡派是桐城派在近代的新变与发展,亦可视为桐城派的别支。二者的文论主张与文章风貌同中有异,各具特色。在学术思想上,二者都以宋学为宗,视程朱理学为“正学”;曾国藩赞成姚鼐“义理、考证、辞章”兼长相济说,更重视个人的“器识”与“事业”,故特意加进“经济”一门,作为士人必修学问之一。在文风取向上,曾国藩以为姚鼐文章“惜少雄直之气、驱迈之势”,主张广泛吸取辞赋和骈俪之文的艺术特色,追求大气磅礴的阳刚之美。在行文之道上,他受到桐城派神气说的启发,讲求行气之妙,将行气和音节、字句、段落安排紧密联系起来,强调“因声求气”。可见湘乡派古文理论的基本观点大都从桐城派中来,并没有多少重大的实质性突破。然而,在近代中国的特殊历史环境下,湘乡派作家如郭嵩焘、薛福成、黎庶昌、吴汝纶等,都有驻外或出国考察的经历,他们对西方文明都有较为切实的感受,文章中往往宣扬改良政治、变法图强、发展工商、兴办新学,这是桐城派前期古文中从未有过的;至于文章风格的遒劲恣肆、刚健挺拔,也与方、姚等人大相径庭,代表了道光以后桐城古文的新变。
两百多年前,姚鼐在《刘海峰先生八十寿序》一文中提出:“为文章者,有所法而后能,有所变而后大。”承守与创变,是桐城派长盛不衰的秘诀,湘乡派之所以能光大古文传统,延续桐城文脉,原因正在于此。